岁寒

记录读书

白蛇

 

◆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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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她就是看上去高,她那个尖下巴颏子一抬就把她抬高两寸。大会小会斗争她,她也不放下那个下巴颏。她漂亮就在那个下巴和颈子上。那样一转,这样一绕,谁都不在她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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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娃过去把孙丽坤当成“祖师爷”,进她的单独练功堂(里面挂着她跟周总理的合影),进她的化妆间,女娃们都曾恭敬得像进祖宗祠。如此的恭敬,自然是要变成仇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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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敢直接跟她讲话。这么多年这女人在天上他们在地下;就是现在脸对脸了,他们也还不敢确定她跟他们在一个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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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料到两年监牢关下来,一个如仙如梦的女子会变得对自己的自尊和廉耻如此慷慨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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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这美人蛇不是个纯种汉族,不知是回族还是羌族血液掺进了她,建筑工离她近得连她下眼皮上一颗红痣也看清了。后来他把这颗痣讲给同伙听。上年纪的一个建筑工说,那痣是坏东西,它让这女子一生离不得男人,她两条腿之间不得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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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凭吊古战场那样站在烂场院上。所有下流俏皮的歌都断在那些人嘴里,所有纸牌都粘在那些人手上。建筑工一声不吱、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穿黄毛料子的年轻人。有种不合时宜、不伦不类的氛围在这青年的形象和气质中。他眼神中的一点嘲笑和侮辱,使所有人都觉得他有来头。他有双女性的清朗眼睛,羞涩在黑眼珠上,残酷在白眼珠上。他在看孙丽坤时用黑眼珠,看建筑工们用白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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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当着这么个二十啷当的男娃她不愿抽那样自制的恶形恶状的纸烟,她现在顾不得去想,要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去想,要到许多年后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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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睛里的羞涩和他嘴角的轻侮在相互顶撞,相互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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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一只脚支在地上,另一只脚跨在车上。人们注意到他那宽大的裤腿怎样给掖进牛皮矮靴,那清秀中便露出匪气来。青年抬手将帽檐一推,露出下面漆黑的头发。他们想如此美发长在男人头上是种奢侈,它不该是男人的头发。他戴着雪白的线手套,用雪白的手指一顶帽檐,气派十足,一个乳臭未干的首长。那个食指推帽檐的姿态从此就长进了孙丽坤的眼睛,只要她把眼一闭,那姿势就一遍遍重复它自己,重复得孙丽坤筋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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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点慌,有点怕。她怕一忘掉他,她眼下再没什么好事情让她去想。忘掉他她心里就没一块好地方了。过去,她心里尽是好地方,一块块的都没了。不是她丢了它们就是它们丢了她。她的心里没那么大的地方,爱她的男人太多,她搁置不下他们全部,只有不断地丢掉。她不知道男人们被她丢掉后会对她干些什么,会说她些什么。知道她也不会跟他们计较。男人们爱她的美丽,爱她风骚而毒辣的眼神,爱她舞动的胸脯,爱她的长颈子尖下巴流水一样的肩膀。除了她自身,他们全爱。她自身是什么?若是没了舞蹈,她有没有自身?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如用舞蹈去活着。活着,而不去思考“活着”。她的手指尖足趾尖眉毛丝头发梢都灌满感觉,而脑子却是空的,远远跟在感觉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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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青年背着手站在她面前。他背后是层层叠叠的败了色的舞台布景。他带一点嫌弃,又带一点怜惜地背着手看她从那乌糟糟的毛巾中升起脸。她顿时感到了自己这三十四岁的脸从未像此刻这样赤裸。她突然意识到他就站在《白蛇传》的断桥下,青灰色的桥石已负着厚厚的黯淡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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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得见青年在冷场中的困惑与恼火,听得见他在冷场中打量整个舞台布局:窗台上已熄灭的烟卷,是用报纸卷的;那根斜贯空间的铁丝上耷拉着枯藤般的胸罩内裤袜子;嘎巴的剩饭和那只大花便盆。她听得见他那貌似不动声色的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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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却与猝然下台前不是一个人了。她那个已宽厚起来的下巴颏儿再次游动起来,划出优美的弧度。她的脸仍是那种潮湿阴暗里沤出的白色,神情中却出现了她固有的美丽。她原有的美丽像一种疼痛那样再次出现在她修长的脖子上,她躲闪这疼痛而小心举着头颅。她肌肤之下,形骸深处,那蛇似的柔软和缠绵,蛇一般的冷艳孤傲已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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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你真没变。第一眼我就认出你来了。”他心想,尽管你什么都没了:地位,形象,青春,自尊。他说:“我一眼就认出你了,那天在你窗下。”他笑起来,微微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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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听人叫我大兄弟。跟“红旗”、“毛选”一样,外皮儿是关键,瓤子不论。我十九岁,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上原来有模棱两可的性别。原来从小酷爱剪短发,酷爱哥哥们穿剩的衣服是被大多数人看成不正常起码不寻常的。好极了。一个纯粹的女孩子又傻又乏味。

原来我在熟人中被看成女孩子,在陌生人中被当成男孩;原来我的不男不女使我在“修地球”的一年中,生活方便许多也安全许多,尊严许多。这声“大兄弟”给我打开了一扇陌生而新奇的门,那门通向无限的可能性。    

我是否能顺着这些可能性摸索下去?有没有超然于雌雄性征之上的生命?在有着子宫和卵巢的身躯中,是不是别无选择……    

我轻蔑女孩子的肤浅。    

我鄙夷男孩子的粗俗。    

无聊的我。怪物的我。把位子让给理所当然的大肚子大嫂子,我对她那妊娠斑布满的脸一阵凶猛地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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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臃赘已被削去,她的意志如刀一般再次雕刻了她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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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二十岁?”    

“二十岁。”他一笑,“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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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会在这时涌上一阵爱怜:这是个什么都不讲究的女人,除了舞蹈,她什么都不和这个人间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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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盏小油灯前,他停下车。如此的小油灯组成了这个都市夜晚唯一的繁华。小油灯下往往是些白天从来不见的食品。小油灯从几个世纪前燃过来,不管战争与和平,不管谁上了政治舞台谁狼狈谢幕,不管孙丽坤辉煌还是孙丽坤落魄,它都一样稳稳地亮在那儿,映照着那些不知来路的物品。商贩和顾客也都没有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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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坚持叫下去,她渐渐变成了真正的珊珊了;退化的柔媚渐渐回到了她身上。她不再是个造作的北方小爷儿,她真的就是珊珊了。她的爱抚和保护也纯粹是珊珊的。珊珊的嘴唇,比徐群山柔软、微妙、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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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上海,珊珊没到站台上来送。她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中,是不该有珊珊的。但她明白珊珊就在站台上的人群里。人群的一双双泪眼就是珊珊诀别的泪眼。她多想看徐群山惜别的泪从珊珊眼中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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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上公共汽车了,见她还站在那里,手插在裤兜里,愣小子那样微扛着肩。徐群山,她心里唤道。

 

 

◆也是亚当,也是夏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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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红大衣是否在六十年代入时过,这时红得很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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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习惯对一切天生的东西造一些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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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咖啡倾出一点在细软的羊皮车座上,我顺手抽出纸巾做了清理。我看见我这个动作在他那里突获的效应。我甚至看见,因了这个动作他误认为我是娴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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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我的睡眠很浮,感觉腹内那个鲜嫩的小生物正给我一丝触痛、一丝触痒。五十九天的一条性命……我忽地一下醒来:怎么也会有这母畜般的本性?原始的、悲哀的本性,使母畜不计歧视地从任何性质的孕育中得到愚蠢的,甚至是野蛮的幸福,还有自豪。原来我也不例外。醒时的高度理智、高度现实,在半眠时消散。我原是渴望这份渺小的,却如此体己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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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可以”是能力加选择,不像我们,相爱、生育都不由自主,都有些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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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岁的母亲肖像笑得像个皇太后,眼睛看着我们狂欢,目光中有一丝愚弄。或许正是她愚弄了她的儿子、我、所有人。否则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近乎完美又形同虚设的亚当?既然形同虚设,又如何会在我体内成就了这一番局面?我指着一张张油画肖像向中国熟人们介绍亚当的母亲、父亲、祖宗八辈的阔佬们。

我在人们眼中看见了惊羡和困惑。女宾们想:这样一个冤大头怎么就给她撞上了?她还剩多少青春美貌?三十来岁一个女光棍,姿色也是些渣儿了,她凭什么?

只是在M眼里,我瞥见祝愿下真诚的担忧。M悄声问我:“你丈夫怎么还不回来?”

“迎婴派对是孩子娘家人的事。”我说。我知道我不能使他完全信服,“再说他临时接了一项重要的庭院设计,去外地了。”

“你真的幸福?”M说。

“这个词听上去比较肉麻。”我说着便哈哈乐起来。

上甜食的时候,我开始拆人们给孩子的礼物。拆到M的那份,是只大盒子。打开,里面套只小盒。大家骂他要把我累死。他只是眼不眨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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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像看懂我心思似的,暗色皮肤更暗一成。曾经的热恋、耳鬓厮磨、吵嘴、相互诅咒、彼此漠视,原来全都作数,都是这一笔那一笔的积攒。我几乎上来股热望,要把一切真情都说穿,把一整场伪造揭露给他,把我被他dump后的穷困、寂寞,不拿自己当人而去当一张五万元的种植温床——这一切都告诉他。这一切根源在何处,只有他心里有数。他会为我流泪,为我的自作自贱把手指关节扳得咔吧直响。放心,他会的,他为所有深爱或浅爱过的女人都会这样。他懂得我们这个集体都一副德行,不被他爱了也就停止了自爱,一切愚蠢的出路都因为在他那儿没了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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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有个我不能去爱的孩子,这孩子有个装扮成保姆的生身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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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该给谁打个电话。但给谁打呢?亚当从不给我牵制他的权利,他出现,他消失,全都由他自己操控。给M打吗?让他为他前妻的临产向他现任妻子告假?那是比较胡闹的。我忽然想到女清洁工,她的电话号码被一块草莓形磁石吸在冰箱的门上。女清洁工在半夜两点被电话铃惊醒,这在她默默无闻的大半生中极少发生。她没有问我将生的是谁的孩子,也没问亚当见鬼去了哪里。她只说:“别怕,心肝儿。我生过四个孩子。” 

很奇怪地,她的这句话使我也像生过四个孩子一样沉着下来。我接下去便按她说的去一步步做了:洗了个温水澡,换了干净松软的衣服,好好在床上躺下,等待疼痛加剧、间距缩短。她让我抓紧每次疼痛的间隙睡它一觉,每一小段睡眠都将在最终玩命的一刻帮上大忙。她还让我祈祷:痛得再冒汗、再语无伦次都别停止祈祷。除了祈祷,我其他都照她说的做了。

凌晨四点,我又打了个电话给女清洁工,问她祈祷该说些什么。她告诉我该说什么什么。我怕记不住,拖着痛得歪斜的身体,找来一片纸,把她说的写下来。女清洁工又说:“一切都会好的,我生过四个孩子。明天的这个时候,一切都好了,心肝儿。”她把世上的人都叫成心肝儿,亚当过世的母亲、亚当,还有余下的全人类。一次来了个检查白蚁的,她也一口一个“心肝儿”地称呼他。但此刻听她这样称我,我感到这称谓是具体的、针对我而来的。人在最无望的时候就这样,一点点温暖、好意都不放过,都死命抓住。上帝都被拉来急用,何况这个活生生的称我为“心肝儿”的女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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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助产士的手把菲比从我肉体上摘下,捧到与我目光平行的位置。我看着我的血在菲比身上冒着热气。惊讶使我哑然。我看着菲比的小脚丫儿蘸着我的血在出生证明上捺下印记。我想,不好,我的心动了。就算一切都不算数,这黑头发、黑眼睛的小女孩是算数的。怎么事先没想到,她会和我相像?我怎么会忘记,一旦她和我相像我就会变得很没出息,想抱她、吻她、拥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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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断换姿势抱她,又把手伸进襁褓,看看是什么让她不适。我不知不觉地对她喃喃说着什么。我一点儿也没意识到,那类母亲和新生儿之间的喋喋不休,那类对任何其他人不发生意义的甜蜜傻话,在我和菲比之间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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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住不去理会菲比的哭喊,及时制止那已滚到舌尖的喃喃低语。有时菲比哭着哭着突然会停下,然后瞪着眼似乎在等待什么。她等待我同她交流。她那么快就适应了我们唯一的交流方式,我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什么,她却是听懂了。菲比脸上会出现一刻类似焦虑、失望的表情,接下去她知道她等不来我的回应,哭得绝望极了,愤怒极了。像个迷失的孩子,喊母亲不应,只得疯狂、漫无目的地瞎哭一气,把自己消耗到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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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他转过脸。我脸上一定有什么东西使亚当不敢贸然近来。雌兽那样神圣的凶悍,大概那一刻出现在我的神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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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我是谢他五位数的支票,还是谢他言辞之外的体贴。他甚至不知道我是否有嘲讽的意思。我的表情大概有点恶劣,但我不是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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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拾好行李,和来时一样的简单利索。然后便钻入亚当的银灰色奔驰,我没有去跟菲比告别,她已经在刚到达的保姆怀抱中。她哭作一团,我也没去看她一眼。这一眼很可能有害于我的余生。很可能,我会记住这一眼,直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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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像头一次那样,为我叫了杯咖啡。然后他又是那么细节化地叫了他自己那杯“非咖啡”。我及时止住他,说我也改喝“非咖啡”了。他转向等在桌子边上的侍应生。

    “两杯无咖啡因的咖啡、非糖、全脱脂的奶。” 

    侍应生走回去,同时叫道:“两杯‘何必’!” 

    我和亚当对视一眼,都笑了笑。这两杯非咖啡、非糖和非奶,一连串的否定,等于什么也没喝。那么又何必喝它——这是侍应生的态度。根据这态度,他们为这种将天然完全剔除出去的玩意儿叫作“何必”。如同现今流行的不含酒精的酒、不含巧克力的巧克力、不含奶油的奶油,人们吃着喝着这些无害处也无任何吃头的玩意儿,仔细想想,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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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意到了,他无论是纠正菲比还是爱护菲比,都是温和而局外的,没有慈父般的愤怒和溺爱,就是一副耐心极大的样子。他所作所为都是为菲比好,而真正的父亲不见得做得到桩桩事情都为女儿好。真正的父亲时不时会纵容女儿的弱点。因此亚当的表情举止,对于菲比,是“非父亲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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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不觉又开始用那种婴儿语言同她呢呢喃喃,是亚当的目光使我意识到,我本性难移,明知菲比什么也听不见,我自顾自还要说。像个小姑娘和她的洋娃娃说话。他轻蔑和怜悯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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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闷声闷气地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甘心事情就那样完结的。都在刹那间想到,凭什么它就完了呢?他走过来,手按在我的手上。像买带鱼之后的那个傍晚。他有苦难言似的笑笑。我想起最初就是他这双伤心的眼睛,永远有苦难言的这双榆树叶形的眼睛,是它们惹起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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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怎么了,亚当?”别想让我内疚,馊主意全是你出的,“我很抱歉,但我不能永远在这里……这样……” 

他说他知道。他把手臂延长,这样我和菲比就都在他的怀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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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言自语的鼓励越过她坏死的听觉,直接进入了她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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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想问他是不是很爱我,但我又一想,算了。我总是这样想,算了。我们都是非常负责任的人,有足够的好感和善意,我们会过得不错。如果没有菲比和亚当,如果也没有M,我们的前景真的会相当不错。律师轻声打着呼噜。他就这点儿好,一切都有分寸,都在比例之内,连睡着了都是分寸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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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只能这样陪着她麻烦百出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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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哭得抽搐的菲比,世上其余的事都是扯淡,都没有一盎司的重要性。我知道律师会跟我没完,他还在电话里条条在理头头是道地追审着我,他一定冷静得要命,冷静得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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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却绝不给我整顿的机会,让我持续地溃不成军。“你必须马上原原本本告诉我真话。” 

“什么真话?”    

“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咕咚咽了口唾沫,然后用块纸巾替菲比擦着满脸满脖子的泪。她已止息了哭声,一会儿一个凶猛无声的抽噎,感觉像干呕。    

我不知自己又说了些什么,大不了是另外一串谎言。反正债多了不愁。    

这时律师突然说:“我爱你,你该知道。”    

我一下子哑住了。这句话什么意思?这句话他和我似乎相互赠过若干次,但这一次显出如此的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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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笑起来。他知道我只剩下他了:真实的坏脾气,真实的不讲理唯有他还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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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心里不是味了。他说不定想起了我们那些充满缱绻、充满吵闹、充满恶语相向最终又抱作一团的年月。我们那时年轻。真年轻啊——好和不好都是真心实意,爱和怨都是乐趣,都是兴致。我们那时哪来的那么大的兴致,吵啊闹啊,相互刻薄,不依不饶。好像真值得那样生死一回似的。我心里也开始不是味,眼睛、鼻腔有了肿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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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为他失去我我失去他都因为我俩那时不懂这一点,误以为相互受得了彼此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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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简直拿他的高尚来欺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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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不妙,就是律师对我的态度一旦出现壮烈的感觉,那种居高临下的收容和救济的壮烈感,我拔腿便离开他。生活中人太难找到机会表现崇高,因此人有时是乐得做一次烈士的。但等他明白过来,他会拿那份崇高来压制你,永久占你上风。他的这次牺牲他会同你慢慢清算。

 

 

◆魔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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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这是种有益的运动,他一直重复这样的动作。我说可以用袖珍吸尘器处理掸帚上的灰尘。他说当然可以。我想我们俩之间肯定有一个人在讲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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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某类特殊的辛辣味道,只要一适应它就再离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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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是永远自由、浪漫、无责可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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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玫自己是戏梦人生,要他再去为别人的戏动心,他一颗心是不够用的。阿玫迷恋电影,恰因为它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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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芬什么都不属于自己,她的美丽也是给别人派用场的,这你都知道。

 

 

 

◆白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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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站把屋子、床、脸盆架全站小了。王老师也给斑玛措的比例弄得小小的,两只小白手搁在笔记本的黑封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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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爱戴是很美好的,让她仇恨也很可怕。而爱和恨之间,就隔一层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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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她醒来前,小蓉一直在看她,万箭穿心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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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玛措点了点头。两只眼睛又和多年前一样,如同温敦的老牛或老马,看着人类层出不穷的把戏,对他们的企图毫不懂得。但不去懂得已先原谅了他们。

 

 

 

◆学校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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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笑使他的模样变得很像个女性。那样扯开的两边嘴角,眼睛那样松弛地一垂。其中的善解人意、抚慰,甚至嗔昵,全有了。它突然释放的女性质地,会使我倏地起一身鸡皮疙瘩。要费一些时间,才能重新认识,这不过还是那个帕切克:白发下一张孩子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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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教室里是一阵沉默的、咬牙切齿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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